編者按:陳小波,新華社領銜編輯,中國攝影家協會理事。從事攝影編輯工作長達20余年,20世紀90年代開始在攝影領域廣泛地寫作、策展、編輯書籍,并把研究當代視覺藝術現狀作為興趣。研究方向為中國紀實、新聞攝影中的個案。策展《觀看中國》、《年輕的眼睛》、《中國:從五十年代到現在》、《世界文化遺產》、《尋找華夏面孔》、《花椒欲望---管窺四川攝影三十年》等;出版《中國攝影家》叢書、《他們為什么要攝影》(新聞卷、紀實卷)、《攝影 感受中國》(英文版)等。 2012年10月,陳小波出席第四屆中國(濟南)國際攝影雙年展暨齊魯國際攝影周活動,記者在現場采訪了陳小波女士。
中國濟南國際攝影雙年展印象
記者:您對本屆中國濟南國際攝影雙年展有什么樣的印象? 陳小波:從展覽模式上看這是一次專業水準很高的展覽。在前三屆中國濟南國際攝影雙年展中,大家看到的更多的是沙龍攝影,本屆一改以往的展示面孔,大大增加了學術性的要素。我希望這個攝影大展可以繼續辦下去,研究更多的學術成果出來,吸引更多的攝影師來關注以及加入濟南攝影雙年展。 記者:本屆中國濟南國際攝影雙年展暨齊魯國際攝影周展覽包括“國際攝影大師原作展”、“學術(邀請)展”和“主題展”三個大類,對這樣的一個展覽形式,您有怎樣的評價? 陳小波: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這個雙年展的學術內涵,將作品展示、學術交流與研究成果匯集為了一體。這個展覽吸收了其他攝影節好的經驗,然后自己又做出了特點,加上宗旨明確、展廳整齊、講座好多個,而且不用跑很遠的路,每個來觀看展覽的人都能在短時間內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一些好東西。 本屆大展分類特別好,納切威、寇德卡、尤斯曼三位最優秀的國外大師的每一張作品對我來說都非常經典,非常喜歡。就國內作品來說,則是進行了一個很好的梳理,例如胡武功、侯登科影像的對比,李百軍、李振盛、余海波等一些人的作品,和更讓人注意的就是對年輕一代攝影師探索上的關注。對我而言,更喜歡的是三本書的呈現,《顯影》、《非像說》、《底片》,厚厚三本書要看一陣子。其中,潘科的著作《底片》把胡武功和侯登科的影像進行了對比,可以說是中國影像比較學的一個開山之作。一個攝影節,最后落實到學術上,除了研討、講座以外,文本是一個很重要的呈現,而且這三本書是非常扎實的三本書,值得我一頁頁去看。也正是因為這三本書,這個攝影節變得余味無窮。 每一張照片都會看到一些不會再來的情景 記者:新華社《藝術家?老百姓》攝影展參加第四屆中國濟南國際攝影雙年展的主題展,這樣一個參展的主題是如何確立的? 陳小波:實際上這個并不是我們當初所選的主題,原來選的是另一個主題《中國?1958》,呈現1958年中國社會的狀況。但由于涉及到無法定論的歷史,還是有一些敏感,在最后一刻,我們選擇了《藝術家·老百姓》這個備案。現在國家也提出了文化大發展戰略,那么,藝術家應該以一個什么樣的姿態來貼近生活呢?這幾年我在做新華典藏,接觸了大量的老照片,看到一些國寶級的藝術家與群眾打成一片的影像很有感觸。如,梅蘭芳下到幾百米的礦井下去給群眾唱戲,侯寶林在離著群眾一米近的地方說相聲,版畫家古元站在長條凳上給鄉村畫版畫,豐子愷在家中為小朋友畫畫,趙樹理在鄉間集市上和鄉親們擂鼓同樂,中央芭蕾舞團在大雨瓢潑中為吉林百姓表演《紅色娘子軍》……這些大藝術家、大畫家、大文學家離百姓如此之近,離土地如此之近,在今天不能想象。我覺著大家也可以看出我們做此展的用意。 記者:這個展覽讓我想到了尤金?史密斯的《鄉村醫生》。我們知道每個故事都會有起因、經過、高潮、結果,如何編輯幾十張照片去講述一個故事? 陳小波:像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用幾千個文字和幾十幅圖片組合來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在這樣的一個攝影節上很難得看到這樣一個完整的故事,包括我們現在做的《藝術家?老百姓》也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它是通過幾十幅照片的組成來陳述一件概念一個觀點,而沒有一個承前啟后的一個故事,它只是通過1950年徐悲鴻在自己的畫室請戰斗英雄茍富榮高高端坐,為他畫像;1952年作家巴金來到朝鮮前線,在陣地上與志愿軍戰士促膝座談;1953年豫劇名家常香玉為朝鮮前線捐贈了一架米格17飛機,并親赴前線不停演出……這樣的二十多幅照片,來了解當時中國藝術家的一種狀況和狀態而已。 記者:您在挑選照片時,什么樣的照片才能符合您的要求? 陳小波:每一個展覽不一樣,要求也就不一樣。像本次展覽,我希望挑選的照片能夠有特別深的歷史的痕跡,這個歷史的痕跡就是通過山,通過水,通過房屋,通過人的裝束,甚至通過人的表情看到的,那些在上個世紀50年代60年代曾經發生過的那些場景,而且這些場景是不可能再發生的一些場景。照片有很大的功能就是為歷史和文獻服務。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就希望每一張照片都記錄一些不會再來的情景。 影像的作用文字是代替不了的 記者:新華社自1931年成立后,就與共和國的歷史緊密相連,您認為新華社在攝影發展的歷程中做出了什么貢獻? 陳小波:給你講一個事實。新華社攝影部的正式成立是1950年,從1950成立的那天起,從新聞攝影局到攝影部,無論這個國家發生了什么,編輯部從來沒有停止一天發稿;無論發生了什么,中國照片檔案館保存了全部發稿照片和底片。新華社攝影記者完整地記錄新中國成立以后各個時期重要歷史事件與瞬間,這些圖片對于如何認識一個真實的中國至關重要。 遍布在全中國甚至全世界的新華社攝影者盡可能多的拍攝他們經歷的歷史瞬間,并用一張張照片帶出他們身處的時代。把這些照片連起來看,可以看到文字難以代替的一部文獻。在這里,新華社記者已然成為歷史工作者,正是一代又一代新華社記者不計得失的記錄,才有了今天中國照片檔案館的六百萬張照片的存儲。 這些照片記載了國家幾十年來不曾割斷的歷史,是新華社的寶藏,更是中國乃至世界攝影的寶藏。這些照片記錄了歷史的發展更記錄了歷史的挫折。將來,在把歷史挫折變為歷史智慧的時候,這些照片會站出來說話。 記者:影像可以記憶人類瞬息萬變的歷史腳印。影像在整個社會的變遷中的歷史作用是什么? 陳小波:影像起到了任何媒介都不能起到的作用,影像的作用文字是代替不了的。如果你現在來描述我們國家發生的戰爭也罷,運動也罷,災難也罷,沒有任何文字能達到照片的真實性、動人性以及不可替代性。而且從個人攝影者的角度來講,你能夠保存一段歷史,你就無上榮光。 開一個小孔,打一口深井 記者:您在去年出版的《他們為什么要攝影——中國當代攝影家訪談錄》獲得了中國文聯理論評論獎著作類一等獎。這兩本書中,您與40多位攝影家進行了談話,是什么樣的攝影家才可以走進您的訪談? 陳小波:我20多歲就跟他們在一起,這里面大多攝影者都是我20多年的老朋友,我們共同經歷了中國攝影甚至中國歷史最重要的一段。而且這本訪談看起來是后來完成,其實從我認識他們的那一天起就在開始,我們不停的說話、記錄、寫,后來做的只是整理工作。 這本書里,你一定能從他們身上看到自己前進的方向,哪怕一點點,都會終身受益。這四十多位攝影者的生命攜帶著歷史,攜帶著攝影史,他們記錄中國的獨特視角組成了中國當代攝影史最重要的一段。他們每個人身后都有一段歷史、一個人群、一種場景。他們的共同特點是:對攝影充滿熱忱,更對國家充滿熱忱;用手中的相機為這個國家留下至關重要的影像,并用圖像喚起人們的思考;知曉記錄和傳播的責任。 記者:是什么樣的契機促使您去進行《他們為什么要攝影——中國當代攝影家訪談錄》這本書的創作?是專欄“小波與影人訪談”嗎? 陳小波:我對中國的歷史和中國的攝影史非常感興趣,中國攝影史特別需要人來梳理,有各種各樣的方法梳理,用口述和訪談的方法是一個特別好的方法,也是我的長處。當時由好朋友鄧維介紹,《人民攝影報》開設了“小波與影人訪談”專欄,一寫好幾年。在剛開始寫的時候我并不知道我能寫多少人、能堅持多長時間,后來在寫的過程中我慢慢意識到這真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我應該開一個小孔,打一口深井,我堅持了下來。我最近要出的一套書是《口述新華》,這本書又做了5年的時間,是一本40多位老攝影家的口述,這些老攝影家帶出的可能是一個更大的歷史和年代。 背靠新華社600萬張照片做研究 記者:您從事報道攝影編輯工作長達20余年,是什么讓您從未厭倦過并一直熱愛、忠誠于您的工作? 陳小波:我大學一畢業就分配到新華社,一畢業就從事這個工作。我是一個特別幸運的人,把我的愛好當成了工作,結果這個愛好又成為了我的事業。編輯就是在攝影者身后做工作的人,我也愿意在他們背后為他們做工作,像剛開始為他們編輯照片,后來為他們寫書、出畫冊、做展覽,這都是我愿意做的。而且我覺著攝影給了我那么多資源,攝影師資源、影像資源,我更是背靠新華社600萬張照片在做我的學術研究,我應該回報攝影。 記者:您認為好的圖片編輯應該是一位什么樣的人? 陳小波:中國攝影界的問題之一就是編輯太少,為攝影師做事情的人太少,拿相機的人太多,如果全中國好的編輯有一百個甚至一千個,中國現在攝影界的狀況完全會改變。如果一個好攝影師同時又是一個好的編輯的話,那他就像老虎插上了翅膀。攝影師只有學會編輯照片才能做自己照片的主人。好的攝影記者易得,好的圖片編輯難求。好的圖片編輯是吸引好的攝影記者的重要因素。好的攝影記者和好的編輯能夠相遇對彼此都是非常幸運的事情。 我說的編輯并不是簡單的編輯,編輯先是編輯簡單的圖片,到后來你可以做策展、編圖書、梳理攝影史。圖片編輯首先是要熱愛這個職業,對廣泛的事件有興趣、有人文關懷意識、知識結構好、善于學習、對自己的工作時刻抱有巨大的熱情、被攝影者信任、當然還要是甘于平凡地做攝影者身后的人……更進一步,我認為編輯一定要有好的學識、眼光,對整個世界的理解以及在其他學科方面的修養。 跟自己的心靈更接近一點 記者:很多人一直對報道攝影的分類有著爭議與迷惑,有人將報道攝影分為紀實報道、新聞報道,您認同這種說法嗎? 陳小波:我不認同,我覺得很多攝影人把攝影搞得復雜化了,其實攝影沒有那么難。看展覽的時候我們還在討論不要在攝影里看出意義、看出故事。攝影如果沒有影像本身的感覺一錢不值,攝影歸根結底還是一門藝術活動。我覺著做任何事情跟自己的心靈接近一點,就容易出現好的東西。現在很多框框把中國攝影者給框緊了,如果不打破就不會拍出好的照片,如果可以打破這個界限,好照片不期而遇。
采寫:隋宜宏